庭院

　　毛眉（昌吉）

　　阿克喀巴克村隶属木垒哈萨克自治县。现在，它被天山那条青黛色的臂膀环绕着。

　　路边，牧家乐大门敞开，穹庐里挂着的胡杨绣，就像大海与椰树的搭配一样，很天然。村里植树种草，院落内种菜挂果。整齐划一的居民院落，盛开着耐旱的鸡冠花。一面面文化墙上，列着一条条惠民政策。村委会大院广场，五星红旗飘扬——一幅现代化的新农村面貌。

　　“阿克喀巴克”的意思是“盐碱滩”，阿克喀巴克村就是在茫茫盐碱滩上崛起的一座村庄。1987年，为改善生活条件，三百多户牧民从天山牧场下山。政府帮助规划新村：五十座八十三平方米的砖木结构住房，每户配有一百平方米的牲畜暖圈。是一个以牧为主，农牧结合的牧业乡。

　　这天大清早，满载果树苗的卡车停在村委会路口，“访惠聚”驻村工作队队员、村干部还没洗漱就开始卸车。

　　领到西红柿、辣子、胡萝卜菜苗、果树苗的接骨匠斯哈克种下一畦畦蔬菜，一排排果树。秋后，村委会将在他家的院子里举行“最美庭院”现场观摩会。驻村工作队制定“美丽阿克喀巴克村·庭院经济”奖励办法——只要你夏天种了，秋天收了，就有奖励。

　　工作队队长张经朋对我说：“扬鞭快马对牧民来说是件快事，但"庭院经济"对他们来说，实在新鲜。不管咋样，先让他们种上，让从前一年到头围着牛羊转的牧民，现在要围着庭院转，庭院漂亮了，才是美丽乡村嘛。当然，庭院经济不光是为好看。从前他们过游牧生活，在无遮无拦的大自然环境下，暖季吃奶多、冷季吃肉多。如今过上定居生活后，日子稳定了，安逸了，再大块吃肉大碗喝奶，健康问题就凸显。阿克喀巴克村不少村民，都患"两高"——高血压、高血脂。一个病人拖垮一个家庭。硬东西吃得太多，奶疙瘩、馕、冻肉、肉干。茶喝得太热，伤食道，伤胃。再加上运动少。饮食习惯急需调整，是我们搞庭院经济的初衷。每周一升国旗宣讲、农牧民夜校宣讲、入户走访宣讲，都在讲健康的饮食习惯。村民的院子里种了蔬菜瓜果，就得吃吧？生活习惯变了，健康成本减了，脱贫压力就轻了……再者，秋天挂果了，给东家送几个枣，西家送两个梨，再把东家西家的西红柿辣子带回来几个，民族团结说到底，就是人与人的关系嘛，一谢、一感动，关系自然就好了，笑容里面得有内容，是不是？谚语说"辛勤劳动添朋友，搬弄是非添敌仇"。我们的庭院经济，"一只羊"办了几件事。”

　　一家“最美庭院”的主妇带我去看她家的储物室，一等奖的小天鹅洗衣机还没拆封呢。走到一棵已经压实了的葡萄藤边，发现虚土上留下主人一圈密匝匝的球鞋印。我停住，把这行脚印拍了下来。

　　“你问我二等奖是啥？是两个轮子的手推车，当时奖了村里五十家村民，一等奖的得主也找我要换成二等奖的推车，我当时就脑子一动，村民嘛，推个死羊，推个粪，送个垃圾，这种小车都特别实惠。以前我们这一开春，树林子里就会发现死羊，咋回事？冬天难免有个别冻死的羊，村民不吃死羊，就扔路边了，天一热，雪一化，会出现疫情的。福建援疆干部听说了，一下子买了三百二十辆，全村家家一辆……”张经朋说。

　　“精准扶贫，小钱也要花在刀刃上。我们按照一千元以下的标准，收集了一百多贫困户的心愿。我们把它叫作"家庭圆梦计划"。”张经朋又说，“但不能养成惰性，我们成立了阿克喀巴克村爱心中转站，衣服、胶鞋、棉被、手套、文具，啥都有，但不是凭空领取，而是用做了好事的点数来领取。残疾小伙赛力克·波力在爱心中转站为妻子选了件红外套，没几天，捐赠者就收到了他寄来的明信片，一排整齐的文字，"谢谢您！"爱心明信片也是我们制作的，让每份爱心都有回应，也让爱心人士知道爱心物品中转到了哪里。你再去我们的幼儿园看看，一百六十七个孩子全部免费入园。学校正在建一座教学楼，援疆干部刚联系了一批书包，四千件运动装、一批电脑……”

　　木垒曾是全国的贫困县，“访惠聚”驻村工作队、派出单位、福建援疆干部，大量的干部、资金倾斜向基层，吭哧吭哧，与一头巨大的怪物战斗，那怪物的名字叫作——贫困。

　　张经朋队长去开视频会了，我们在驻村工作队队员李子斐的带领下，来到正在新建中的打馕铺。这个也新鲜。本来打馕都是一家一户，把几家合并成一个小规模的打馕合作社，没见过。这里毕竟少人少市场，销路咋办？

　　带着这个疑问，两个月后我再去看时，打馕铺已经开业了。“销路不愁！一是往木垒县城销。再一个就是援疆来的同志们打算销往福建福州。那里正在建一个新疆特产大厅。打算把这种原汁原味的馕真空包装，走物流过去。这个渠道要是打通，可不得了，那可是全国市场呀。”张经朋说。

　　暮色中，马群成雕塑，骆驼成剪影，咩咩的羊只，以牧业的旋律，声声断断。我记住的却是第一次来这里时，早上刚进阿克喀巴克村时的那种清晨感。

　　对于一个用碎碎蹄声走完千年牧道的民族来说，这个早晨，如此新鲜。